律师执业过程中，自己也办理了一些刑事案件，除了为嫌疑人、被告人提供常规的法律服务外，每每最令辩护律师触动的往往不是涉嫌犯罪的行为怎样惊悚，而是在犯罪之外所涉及的人性、欲望和真情。而在办理的众多刑事案件中，有两个当事人的反应最令我意外，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。
一心求死的丈夫
2015年11月，受法院的指派，援助中心指派我给一位涉嫌故意杀人的被告人提供辩护。来到看守所后，已被羁押十个月之久的被告人第一次见到了律师，情绪激动地说：律师，我不想活了。
原来，被告人李某与其妻子朱某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，并有一尚在上小学的独子，其乐融融。案发当天下午，李某因为心情不好喝了酒，妻子赶羊回到家中时因李某没有配合赶羊而与之发生口角，李某又想到朱某之前有出轨的嫌疑，醉酒后的李某对朱某心生怨恨，拿出带在身上剥羊皮的刀子追赶朱某，前来劝架的邻居亦被刀子刺伤。追赶过程中，朱某被刺中。李某意识到刺中妻子后，也是悔恨至极，在阻止在场人员抢救的同时，一度想自杀随朱某而去，但在办案人员的阻止下自杀未遂。后朱某因伤势过重失血性休克死亡。
李某被羁押后，除了办案人员、监室的狱友以及看守所的管教，从未见到其他人。当第一次见到可以为他带来生的希望的辩护律师时，李某说出的求死话语，看得出来李某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是备受内心的煎熬。夫妻之间因琐事而发生争吵本再正常不过，怎料一时的冲动，李某亲手断送了妻子的性命，也埋葬了家庭蒸蒸日上的希望。恋爱那会儿的海誓山盟、比翼连枝，在这一刻化为乌有。虽然该案最后故意伤害的辩护观点没有被法院采纳，但李某的命是保住了。只是，多年以后从监狱走出的李某，再见熟悉而陌生的儿子时，内心定是五味杂陈，眼前不知是否还会浮现与朱某斗嘴的幸福画面？
甘受囹圄的儿子
昨天会见的另一位当事人，虽然不再是一心求死，但却甘受囹圄之苦。
万某是某高速大队的辅警，平常负责信息录入、违章处理等事项。在某次饭局上，有人询问万某能否查询车辆信息，万某回答说可以。此后，通过上线提供的车牌号信息，万某为他人查询了上千条车辆相关信息，并获利上万元。直到东窗事发，万某被他人供出，以侵犯公民信息罪被刑事拘留。
万某的老父亲通过当地律师介绍，找到了我。在办理完委托手续之后，我陪同当地律师去常州看守所会见了万某，核实了基本案情。三伏天的常州40多度的气温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月了，万某身宽体胖，进看守所后穿一条平角内裤，家里只能将自制的特大号衣裤邮寄过来。因案件尚在侦查阶段，在常州待了五天的老父亲，已于昨天早上乘火车返回老家。走之前，老父亲特意来到我们事务所，让我为其写了一份家书，会见时念给万某听，临走前一再嘱托让万某在里面安心。万某听到老父亲的家书后，一度痛哭流涕，泣不成声。当我告诉他这个案件公安机关已经决定延长拘留至30天时，万某说：律师，麻烦你转告我父亲，我想在里面待一待。
万某父亲在四十二岁时，才喜得爱子，万某从一出生开始，所有的道路都由父亲铺好，从小学、初中、高中、大学、毕业后参加工作，全部都是万某父亲替他做的选择，一路顺顺利利，从未遇到挫折。万某说自己算是没心没肺的人，每天浑浑噩噩，在去年为了贪图享乐，在外面大肆借贷，甚至在入狱后，还有小贷公司找到家里催还欠款。即使是这样，老父亲还是处处维护万某，就算天塌下来，老父亲都愿替万某顶着。
多少个日日夜夜，在为万某处理完一个又一个麻烦后，老父亲也只会拍拍手，转身回到万某身后，自己内心徒留一声叹息！寒里来,暑里往,白发爬上了头的老父亲，是否也意识到自己为儿子撑起的一片天，也终会有慢慢暗淡的一天。好在，万某已开始自省，若能通过这次事件大彻大悟，未尝不是因祸得福。那样，一切都还来得及！
办案感言
很多律师、甚至公检法的办案人员认为，刑事案件基本都是走走过场，特别是一些犯罪事实清楚，证据确凿的案件，律师起不到什么作用。但我想他们都忽略了一点，那就是人性！不管嫌疑人、被告人所犯的罪行是多么穷凶极恶，都不能忘掉他们身为一个人的基本属性，他们都有七情六欲。作为一名辩护律师，在嫌疑人、被告人丧失自由的情况下，我们更应该给予他们人性的关怀，传递亲情的温度！
朱兵飞
2017年7月28日
